20110511。今周刊。第751期。500萬上班族,賣肝窮忙,苦勞經濟
【文/楊紹華】
為何台灣的上班族年薪只有OECD國家一半?為何台灣的上班族時薪不到先進國的三分之一?不論是製造業、服務業,都是工時過長、薪水偏低。為何即使是高科技產業員工,都必須過著朝十晚一的畸形生活?找不到產業升級的新方向,台灣已經陷入嚴重的苦勞經濟!
時間是凌晨一點,張鳳茹(化名)騎上她的五十CC摩托車,二行程的引擎聲實在刺耳,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,狠狠催動油門,急著上路。此時此刻,如同過去四年來的每一天,張鳳茹剛剛結束十五小時以上的工作,帶著一身疲憊,下班回家。 在高科技公司上班的她,距離住處其實並不算遠,騎車大約只要十五至二十分鐘。路程雖然不長,但她說,每天回家時路邊的住家和商店幾乎都已熄燈,人行道空空蕩蕩,路上也沒有太多車子「作伴」,「二十分鐘的路,前半段總是害怕,騎到後半段,常常忍不住感到心酸。」 「有一回,意外能在晚上十點『提早』下班,回家路上看到幾家商店的招牌還亮著燈,竟然感動地想哭。」她說。
張鳳茹今年二十六歲,她的工作是責任制,所以上下班的時間並沒有硬性規定。「但工作很多,如果沒有在早上十點以前到公司,恐怕真的要在辦公室過夜了。」她苦笑著說,自己的生活是「朝十晚一」,早上十點上班,午夜十二點以前不可能下班。 忙碌的她,每天仍然固定吃「三餐」:早餐?「上班路上買個三明治,到公司吃。」午餐?「因為早餐很晚才吃,所以就省了吧!」晚餐?「通常在便利商店買個微波食物解決。」
那麼,第三餐是?「每晚一點多回到家,一定要在冰箱翻出食物,邊看電視邊吃剩菜。無所謂看什麼、吃什麼,只是,一定要經過這個『儀式』,才有那麼一點『家庭生活』的感覺。」她無奈地說。
拿青春賭明天/每天工作超過十四個小時
張鳳茹和父母同住,但多半只有周末才能碰到面、講講話。一次,媽媽忍不住念她:「工作不能留到明天再做嗎?差那幾個小時會怎麼樣?」張鳳茹頂嘴:「你覺得我很喜歡待在公司嗎?不行就是不行!」能夠進入高科技公司工作,照理說,應該是人人稱羨,但是過長的工時,完全沒有生活品質,卻讓張鳳茹深感痛苦。
其實,她真的搞不懂自己為何必須「朝十晚一」。一度,張鳳茹以為是自己的工作內容必須克服時差障礙,所以難免晚下班,「但是,公司裡的軟體工程師不必和國外廠商聯絡,工作時間卻比我還長,要到凌晨兩點才能下班吧!」她說,工程師每天大概會接到從各個部門打來將近二十通的「催繳」電話,「我的那個那個,好了沒呀?這東西很急的,你知道嗎?」
從早,到隔天一早,一刻都不得閒。 既然與時差無關,超長工時必然另有原因,「只能說,這就是台灣的企業文化吧!」張鳳茹說,同學們只要收入稍好一點的,每天工作多半都是十二小時以上,「我也想過換工作,但工時過長好像已經是普遍現象,在這樣的就業環境裡,我想,如果我是老闆,也不怕員工流失,反正你到哪裡去都一樣;要不,就是薪水少得可憐!」 張鳳茹說自己的底薪不高,固定月薪不到四萬元,但每年拿到的上百萬元分紅則羨煞同學,「他們想像不到我是拿命拚來的,如果比時薪,我恐怕高不了多少。」
她想起小學時的一首流行歌,其中一句歌詞說:我拿青春賭明天!「年輕人好像就是這樣,必須在『收入』和『生活』之間選邊站,若要賭一個稍微像樣的未來,就必須燃燒自己的青春。」 與其說「拿青春換明天」,不如說是「拿肝保工作」來得貼切,許多像她一樣在科技業上班的年輕人,其實都是過著半夜才回家的生活,簡直就是犧牲身體健康換取金錢。
今年的五月一日勞動節,大批學生走上街頭,抗議台灣的就業環境讓年輕人的未來「不是窮死,就是累死」;某種程度上,這番抗議訴求的確符合張鳳茹的體會,對年輕人來說,收入與生活像是一場零和遊戲,窮或累,至少必須選擇一邊,而無法在一流公司上班的人,不僅僅是累死,還窮死!
不是窮死,就是累死/苦勞結構,收入與生活像是零和遊戲
相較於學生團體聲嘶力竭的吶喊,幾個真實發生的數字,已經更直接、更客觀、更有力地說明,台灣勞工正身陷「苦勞」的困境。 台灣薪資成長停滯已是各界普遍認知的問題,據統計,自二○○○年至○九年的十年間,國內工業、服務業平均薪資成長幅度僅○.八%,同期間,以先進國家為組成主體的OECD(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),成員國的平均薪資成長幅度則有一四.四%。 但比起平均薪資成長幅度的落差,更殘酷的數字,是工時與時薪。
在工時方面,據主計處資料,○九年台灣勞工的全年平均工時約是二一二○小時,這個數字,超過所有OECD成員國的工時水準(按:OECD成員國共三十四國,其中八國未在OECD資料庫中提供工時數據),與OECD國家全年平均工時一六九七小時相比,每個月,台灣勞工多出了三十五小時的工作時間。 薪水不漲,工時又比別人長,結果就是時薪的差距更加驚人。
○九年,國內工業、服務業的平均時薪約為七.二二美元(以○九年平均匯率一美元兌三十三.○五元台幣換算),不到OECD成員國平均水準的三分之一,就連在成員國中排名墊底的波蘭,平均時薪也比台灣勞工多了一.八美元以上。
據IMF(國際貨幣基金)的資料,二○一○年台灣的GDP(國內生產毛額)可以在OECD國家當中排名第十八位,人均GDP也能排在第二十四位,但台灣人的勞力卻是如此廉價,工時長、時薪低的程度若與OECD成員國相比,別說是遠遠遜於平均值,就連車尾也吊不上。這麼看來,勞工的加薪要求合情合理,那麼,企業為何不願加薪、不能加薪? 「企業賺錢回饋員工是天經地義,但是,賺錢不容易,政府不能只要勞工、不要雇主!」說話的是蔡練生,全國工業總會祕書長,他的這一番話,是針對日前勞委會擬再次調高基本工資的消息有感而發。只是,企業真的賺錢不易嗎?
「事實上,台灣的企業已經面臨嚴峻的微利化壓力。」蔡練生曾任經濟部國貿局主任祕書、投審會執行祕書、智慧財產局局長等職,長期以來,熟悉國內產業的整體發展與生態,他說,台灣企業微利化的原因,一是原物料漲價,更重要的,是民間企業多半只會賺「管理財」,「說穿了,就是藉由提高製程良率、壓低成本,來創造獲利空間。」 蔡練生強調,「壓低成本是台灣企業的重要獲利方法,這是宿命,也是現實,政府如果不顧現實而調高工資,只會逼得企業出走。」
另一方面,如果政府調高工資是為了淘汰低階產業,引導企業朝向高附加價值發展,「那我要問,對於產業升級,政府又提供了多少幫助?」 蔡練生說,政府長期高喊創新、研發,但實際成果極為有限,「台灣申請註冊的專利數量是有不少,但多數都是『製程專利』,沒有真正的創新或發明。」曾任智慧財產局局長的他,說出這句話時格外鏗鏘有力,「台灣企業會製造、會降低成本,但是關鍵技術和品牌、行銷通路等,全都掌握在別人手上,要擺脫微利化的宿命,談何容易。」...。
小檔案 OECD
OECD是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( Organisation for Economic Co-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)的英文簡稱,有富人俱樂部(richman’s club)之稱,基本上是一個「先進」國家的組合(雖有少數會員國不是先進國家,如土耳其),OECD前身為OEEC,它是美國執行馬歇爾計畫的產物,在1961年改組為OECD,原始會員國有20個,包括法國、德國、英國和美國等先進國家,後來再陸續增加了日本、芬蘭、澳大利亞、韓國等,目前會員達34國。
小檔案 苦勞現形!
相較OECD國家,台灣工時長、時薪 低!註:OECD成員共34國,統計數字取資料完整之26國;OECD國家薪資以各國2008年底兌美元匯率換算,台灣薪資以2009年平均匯率1美元兌33.05元台幣換算 資料來源:OECD、主計處、中央銀行
小檔案 苦勞年薪!
台灣人均GDP並不算差,但工業及服務業整體平均年薪卻大幅落後OECD國家。
小檔案 苦勞工時!
以壓低成本為競爭核心的台灣,不但薪資成長停滯,勞工工時也明顯偏高。
小檔案 苦勞時薪!
工時長、工資低,台灣勞工的平均時薪,落後OECD國家的幅度比年薪更誇張,甚至不到OECD國家後段班的一半。
小檔案 苦勞根源:出口與內需產業「雙殺」!
1.走不出苦勞宿命的低毛利出口產業台灣出口金額一路走高,但自1998年起,出口平均單價卻快速下滑,至今維持低檔,顯示台灣始終在賺「低價財」。 2.看不見成長動能的服務業服務業代表先進國家就業市場的主力,但台灣服務業近年來的成長率均低於5%,占GDP比重甚至出現萎縮,「向下看齊」全球中低收入國!
小檔案 苦勞凶手:政府不思產業升 級、央行干預匯率
密集投資落後國搶產能,產業升級無動力。政府不思興利,台灣繼續走「勞力密集」的老路,只能不斷投資落後國家取得廉價產能維持競爭力;相較之下,韓國則在政府主導下積極投資先進國家。
小檔案 央行壓低匯率,讓出口業者習慣「低價搶單」
央行為保護出口產業,不斷干預匯率,外匯存底異常飆升,即使與主要出口國家相比,台灣每人外匯存底仍然高得嚇人,然而隨著台幣實質匯率下跌,台灣出口平均單價卻是一路急殺。 資料來源:OECD、聯合國;中華民國內政部、中央銀行註:OECD成員共31國,取資料完整之26國,每人外匯存底部分不計算人口少於1千萬之國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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